其实新新百货大楼再向右是升舞台，原先是个大茶馆，常请名角儿，现在改了戏院。

姚老爷然大怒，厉声喝："又去戏园！你给我过来。"

他从外内侧一张相片递给姚太太，："这是家母近新照的。"

又是姚太太的胞，二人也是连襟。他前些不久刚得了上海督军之位，此番来沪是为赴任。这兵荒的时节，权势皆由有枪阶级掌握，常人骏常将军可谓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可来姚家，父二人轻车简从，并未声张。

她略略抬抬，只见姚老爷旁坐着个上留着胡须的瘦老儿，里闪光，瞧着不像什么好人，也不认识，不耐烦地呛："不见！我去功课，谁也不见！"

他们还没到门，就听到半条街都是卖票的嚷嚷，再往前更是人满为患，都是提前来门前等着想看角儿的。小枣站在地上看到的是前人的，只好在贵的肩坐起，伸长了脖瞪大了睛，等了一刻钟。结果角儿架大，早坐汽车走小路直接到后台扮戏去了。

甫不暇思索地答应下来，看也没看，把坠揣在了衣兜里。

好个升舞台，一百元竟然只得两张三楼最旁边的戏票，一下掏空了小枣糖罐里积蓄。他们由领座儿的带路到了里，满坑满谷乌泱泱都是人。天气又闷又，坐上一会就浑是汗，雪白的手巾板儿楼上楼下来回翻飞。等堂倌儿送来苹果糖梨瓜生，小枣把一壶茶喝净，刚好开锣。

姚太太接过一看，"哎呦"得叫声，直用手绢揩泪，把那张小像比到自己白皙丰腴的脸旁，笑："你瞟瞟，阿拉姊妹们长得多像！"她从床找来一个西洋挂坠项链递给甫，说："你姆妈还未曾见过你表妹，这个坠里是你表妹的相片，你回去带给她瞧瞧。"

小枣搔搔脸儿，这才发现自己颈上还挂着戏园里撒了的手巾板儿，懊恼地扯下来恨恨地团在手中。她斜觑着姚老爷，见他暴如雷，更不敢上前去了，跺着小步就往房里蹿。姚老爷碍于有客不便发作，只："你去桩上给我扎步，没我吩咐不许下来！"

甫："劳姨母挂念，我姆妈蛮好，只是心上有些病，照过克斯光、也请过许多大夫，总不见好转。前几年吃起长斋来，说对有益，她信佛信得虔诚，先去了静安寺住庙几日，就连家也未曾回过。"

小枣不得赶逃生天，一溜烟儿跑走了。

台上唱的是空城计，角儿像刚到上海土不服似的，嗓也撒汤漏直拉稀："我本是——卧龙岗——散淡底人人人人——凭——如反掌——保定乾坤坤坤坤——"又是慢板，咿呀呀悠悠把声腔拖长，贵虽然生长于京城，然而对京戏一窍不通，看不

小枣晚些时候归家，一直低闷闷不乐，走在路上一路踢着鞋尖，把雪白的网球鞋得灰卜卜的，走到客厅前面也不抬，行了个礼儿就准备回到房间。姚老爷叫住她："站住！过来见你姨丈。"

"还有你！"姚老爷接着，这话是对跟在小枣后的贵说的。他转无奈地对常将军："这小门槛！常兄见笑。"

姚老爷和常将军在客厅叙话，姚太太拉着她的大外甥到内室。常甫刚从军校毕业，又到法国喝了一年洋墨，穿笔的直贡呢西装，鞋一尘不染，直直地在屋中一站，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姚太太是苏州人，自从门之后几十年鲜少与见面，握着甫的手臂，你母如何、吃得饭否、睡得好否、此番怎么不来，一句话不问上三遍绝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