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
秒跪立不稳,再次瘫软在地。
“这又是做什么!”
姬别情匆匆下床查看,恰见祁进倒伏于地,双目空茫,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着,如筛糠般抖。显然是痛狠了,他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牵动伤处,双唇霎时惨白失色。
“这是怎样的人间啊……我宁愿一辈子被皇帝关在思过崖,有你守着,只要我一天不能脱身,你就多一天陪着我,长长久久地作伴……姬别情,一定有哪里错了,你怎会这样待我?”
被祁进一夜疯疯癫癫又哭又闹,姬别情早失了耐性,满腔烦躁心绪差些就向着对方尽数扑将下去:“小殿下,你怕是又忘了——圣上早已革除你宗室身份,对外宣称宜安公主唯一的亲子因悲痛过度,病重不治了。宫里既没有祁小殿下,华山也不会再有祁小道长,如今只有吴钩台姬台首新纳的侍妾,是你唯一的身份。”
他取来一条两指宽的铜链,一下扣在祁进脚踝,另一端就锁在床头,“你只要乖一点,就能好过很多,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嗯?我实在是担心你,也担心我们的孩子……”
祁进越听越冷,如坠华山深渊之中,嘴唇微微翕动了几息,但再也说不出话。身子似有千斤重,早已软了,他被姬别情从地上抱起来,双目昏眩,神魂俱乱。
梳妆台左侧幽光莹莹,一面七尺高的铜镜在床幔后遮遮掩掩地藏了一半,有人正在轻纱后同他对视。
仿佛一尊没有生机的瓷偶,镜中女子一身苍白支离的病骨,乌黑发丝凌乱地堆在地上,容色憔悴,气息浅促,双目似醒非醒。枯瘦的身躯横陈于男人臂弯,手腕足踝似是稍稍用力即可折断,宛若深冬饱浸寒霜的花叶,萧萧瑟瑟,纤弱伶仃。
纵使如此,她的小腹却异常隆起,胸乳鼓胀,不难看出已怀有数月身孕。孕母身上仅仅象征性地裹了一圈纤薄的雪色绡衣,半透明的布帛下隐隐现出腰臀的浅肉色,琳琅糜丽的金银珠玉挂了满身,赤着两条缠了金钏的腿,连足踝上都绕了数圈绞金细链,密密坠着大小不一的金铃,稍一动作便叮叮当当地响起。
满身富贵将她缠绕着,似人偶赖以生存的丝线,也似一张无处可逃的圈套。
祁进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探出手去,想要碰碰女子娇柔的身躯。
“……那是谁?”
姬别情没有回答,只是从身后拥住他,垂首吻落;镜中女子被迫仰起脖颈承迎,腿足仍因疼痛而蜷缩着,满面泪痕未干,水光湿润。
祁进看她,她也斜睨着眼打量祁进,眼眸黯淡,好似薪柴焚尽后空余一段僵冷的灰。那是怎样一双陌生的哀愁的眼啊,以及同样陌生的憔悴的脸,浮着他读不懂的痛苦与幽恨,浑然一副虚幻的假面。
你是谁?
祁进向着镜子伸出手去——直到指尖被冰凉的镜面一激,如梦方醒。
镜中盯着他的女人竟是他自己。
……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林中一声狐鸣乍起,将伏在榻边的祁进惊醒。甫一睁眼,正见房中残烛昏照,宜安在床上静静睡着,一如他去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