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爷本不恼，声音里满是喜：“多谢公，多谢公。”

或许他该回去，自证清白，解了宝药堂的牢狱之灾。退一万步，若真是罪证确凿，也该自己抵命，不该让无辜的掌柜伙计代他受苦，家中亲人担惊受怕。

彭老爷又给君莫问倒了一杯香茶：“君大夫医术明，不知师承哪位大医者？”

“公，此次事有凑巧，小老儿不敢居功。”

君莫问赤足踩在地上，那拴他的铁链十分长，足可以让他在整个房间里活动。他一直走，走到门前，那铁链一下绷直了，再无法前一步。他正想转而去其他的地方查看，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声音，圆，和气，带着一丝谄媚，赫然是彭老爷的声音。

另外一个声音便不耐烦起来：“我们公说赏要便赏，你不收，难不成还想用这样的小事拿公？”

君莫问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的，他撩开盖在上的薄被，那轻如羽絮的被上是蜀绣的缎面，下躺的也是昂贵的丝绸，房中虽然陈设不多，却都十分金贵，倒显得还穿着旧衣的君莫问有些寒酸。

一个弹指的安静，那不耐烦的声音又响起：“公准了，吧。”

君莫问微笑摇，顺势抿了一香茶。茶清澈，甘香，回味……回味？君莫问晃了一晃，面前的彭老爷便晃成了双影，四影，八影：“这茶……”

君莫问拽了拽铁链，铁链的另外一段嵌墙中，虽然看着致，却也不是他用手可以轻易拉拽的。君莫问有些迷糊了，他这是被下了狱吗？可是这世上哪儿有这般金贵的大牢？若不是被下了狱，又怎么会用铁链拴着他？

君莫问刚跑了两步，后的门一下开了，他回，就看见站在门的人带着一张森的半面面，脸一下就白了。下一刻，他脸更白了，连都忍不住抖起来，因为他听见那噩梦般沉的嗓音——

那人？是谁？君莫问忽然有些慌，忽然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这样大却空的房间，他也不知能把自己藏在哪里，忙往床上跑，脚步也跌跌撞撞起来，就像彭老爷走的时候的声音。

君莫问连忙双手接了递过来的茶杯：“家师隐居山中，声名不见于外，即便说了彭老爷恐怕也不识得。”

“我刚从青霆县回来，不想就碰上君大夫，真是有缘，”彭老爷是皇商，车宽大，车内香角柜一样不缺，他从角柜里拿些吃，“我瞧君大夫是从金石县回来？”

君莫问垂下睑：“我的父母，在我幼时便不在了。”

如果他躲起来，不肯回去，那掌柜的怎么办？掌柜的还主动预支他月钱。那伙计怎么办？伙计还帮他看药方，借他床铺休息。那掌柜伙计家中还有幼儿老母，此时是否也如他家突然中落时一般惶惶？

然后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彭老爷走了。

恶人了。

“人常，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想来君大夫的父母就是淮安县附近的人吧？”

打定主意，君莫问背着包袱往山上走，他开始走得志得意满，渐渐的，渐渐的，脚步慢下来。

“是，游历至此。”

君莫问的鞋磨得只剩下一层布，双酸不堪，闻言拱手：“多谢彭老爷。”

“不敢，不敢，”彭老爷的声音一阵慌，“若公实在要赏，那青州今年的专供？”

君莫问坐起来，到床边趿鞋。然后他呆住了，不仅仅是因为床边没有鞋，还因为扣在他脚踝上的铁链，他没有着袜，那致的铁链就扣在他的赤足上，玄黑的重铁衬着皙白的赤足，竟显得几分说不的情。

彭老爷走了，便听见那不耐烦的声音变得恭敬谦顺驯服：“公，那人醒了。”

彭老爷看着伏倒在案上的君莫问，一张笑呵呵的脸因为眸沉显得几分晦涩：“是好茶。”

彭老爷，和和气气，并不追问，又：“听闻君大夫并不是淮安县人。”

“你居然敢跑。”

“君大夫，君大夫，”听见有人唤，君莫问回，便看见路过的车里探一张兴采烈的胖脸，却是之前受过他医治的富，“果然是你，可是回淮安县？不如同车？”

彭老爷去了青霆县，难怪不知淮安县已将他列为药死人的嫌犯，君莫问心下了然，草草：“正是。”

彭老爷一愣，连连拱手讨罪：“失礼了，君大夫，请喝茶，喝茶。”

叹了一气，君莫问又背着行往回走。他离开淮安县时只想快快逃走，这辈不要回去，脚步轻快。往回走的时候，心情沉重，脚步也沉重，却因为救人如救火，还是迫自己走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