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旨说我父亲‘负天恩’……”裴朝笑：“父亲事前夕与我提过，他要去很远的地方，让我好生孝顺祖母，我求他别去，他只是苦笑。到得敕旨上门，我才明白，父亲意指何事。”

“嗯，”裴朝默然一会儿，方才缓缓：“那年圣人恼我父亲直谏劝阻加赋，下敕旨他极刑，抄我裴家。”

裴朝冷笑，“不问苍生问鬼神，枉他为君父，在乎鬼神多于百姓。”话甫，她愣了半晌，这些话藏在她内心，从来不敢宣诸于，尤其与她相依为命的祖母。

她眸酸涩，似有泪动，便抬起下，：“当时天下旱涝不定，民不聊生，再加税，徒然官民反，到来黎民、大虞玉石俱焚。倘若世局动，百姓还要更苦。因此父亲留书说：‘杀一人，存百姓家’，以为纵然他一人一言不中用，只要有人肯，开了，定然还有其他人愿意赌命劝谏圣人。”

有胆。”

东擎海抚摸她背脊，：“可惜就一敕旨，不够你气。这么着，下回皇帝老儿再来招安，我全留给你撕。”

抄家旨意甫到，那恬静好的世界骤然走调，人人惊慌奔走鸟兽散，杯盏翻倒，宝钿委地。

如今对着东擎海，她轻而易举脱。

堂官宣读过敕旨，便将她们祖孙推锁在屋里等待发落，她与祖母抱作一团，耳内听得满宅下人嚎哭四起，官兵检财，翻箱倒柜砸破皿，乒乓铿锵。

裴朝本来犹存余怒，闻言心中一轻，掌不住噗嗤笑了。

“不问苍生问鬼神”自李商隐的，意思是：不民生疾苦，反倒迷信鬼神

东擎海抱住她，：“我听说了，自你父亲打阵，士大夫果然纷纷上书，皇帝老儿又杀了一批人。后来天狗日，皇帝老儿以为不吉利，打消加赋主意，也免除你们祖孙被没掖为。”

——————作者的话——————

他揽过她肩，：“彼时你听到‘敕旨’绷，不像畏惧，倒像极为厌恶，所以我带它回来让你气。——你讨厌敕旨，对吧？”

那时正值盛夏，昼长炎，祖母带她在园中荷榭避暑。榭外岸上杨柳垂地，池中芙蕖红白披离，榭内虾须帘垂，榭旁车徐徐引动荷池碧，度来凉风香，那满屋清芬，且是叫人昏昏睡。她躺在竹榻上，半梦半醒，娘怕她着凉，悄悄替她覆上薄被，邻室传来喁喁陪笑声，是若勳贵家眷围绕祖母谈天说地，都是奉承话语。

满世界兵荒，她心中畏惧却又愤怒——明知大逆不，仍旧止不住血在沸腾。

她由角扫向搂抱自己的汉，他那副壮躯上不只勇力过人，还有一份无法无天的魄力，那等纵情恣意，是自己在棋秤上才敢于拥有的。

她握拳，“父亲抛下孤儿寡母，为国为民，又何尝不是为大虞天他唐家的天下着想，敕旨竟说他‘负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