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详着桌对面的人，目光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描摹，终于开打破平静：“你瘦了。”

但他也不舍得让师尊为难。

被这样专注而切地凝望，李识微一次觉自己肩上的沉重，仿佛再靠近一些，就要倾覆到对方的上了。

云落愈发哑无言，不知如何应答。此刻涌动着的、令他辗转反侧难以安歇的，难只是一时的迷思？

掌门摇了摇，轻轻叹：“没味了。”

掌门独自坐在下，手边的石桌上，一坛清酒似乎方才启封，酒香与香相，倍加人沉醉，而他静默无声，低垂的眸一片清明，清醒得不合时宜。

满树的桃纷纷落下，像铺天盖地的大雪，遮去了望来的一双睛，近在咫尺却难以对视。

师尊的目光落在上，温柔得没有任何重量，一刻也未移开，就这样轻易地将他驯服。

几百年，数万里。从酒逢知己走到话不投机，不过弹指一挥间。

李识微犹在叮嘱：“见势不妙走为上策，不许撑，也不要勉自己。”

“就不能，再多一个我吗？”

云落默不作声地了。

枝桠枯，寂静的长夜里，再无回声。

夜如墨，桃初开，血从心渐次染，鲜红灼目。

寂寥的对话再度陷无声。满树桃已然开遍，接着渐次零落，飘摇而下。

前世他被当作一件空的容，被摆，被束缚，七情六满，贪嗔痴慢充溢，而今重新来过，仍未懂得要如何安放一颗心。

刹那间温柔挨，发丝细碎地拂过，急促的心敲在相贴的，仅仅一瞬也足以将自己的心也扰。混的觉停留在怀中，李识微愣怔地看过去，只见一人一剑已升云端，逃也似的飞远了。

莫追剑已经召，就要踏上，云落脚步迟缓，越发恋恋不舍，回：“我可以传信给师尊吗？”

质问到面前，掌门闭了闭，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攥到掐血痕。

李识微笑了笑：“可别只是糊我。”

一飘然过，愈来愈多，愈来愈急，尊坐不住了。

玉璧又被加上几重防护符文，重新系到云落腰间。李识微取下自己的储戒，放到云落手上。

“我从来没有……”

云落连忙。

这让他怎么舍得呢？

纵使摆上当年的酒，面对从前的景，也抵不过世事难料，路多歧，聚散不由人。曾经一赏饮醉的日，终究如落，一去不回。

最后一桃坠酒坛，溅起阵阵涟漪。

李识微暗自松了气，心情却无法彻底轻松。

沉默片刻，尊的视线移向桌上的酒坛，形状气味都恰如从前，陈旧的回忆呼之。他问：“为什么不喝？”

师尊待他实在太好，似乎比他自己还要珍视这颗从污泥中捧的心，越是这般，越让他舍不得分离。

了。”

“我只希望你能活得轻松肆意。”

他迟缓地转过：“师兄。”

“我不会有事的。”李识微注视着前人，承诺的话语格外郑重、格外和缓。

掌门始终没有瞥来半分，话音平淡：“毕竟是垂死之躯。”

“你放心吧。”当时的李识微如此回答。

“门在外，万事小心。”

“你这么年轻，便是凡人的一生也才刚开始，还有许多没看过、没尝过。天地广阔，众生芸芸，去见识见识，不要被一时的迷思困住。”

万籁俱寂，忽然响起的脚步声分外明显，由远及近，在石桌的另一侧停驻。

略一探查，云落不由惊呼：“这……”这实在夸张，其中的法宝护他刀山火海几个来回都够了。

良久，他转过，远望一升仙台的方向，随即迈开步伐，独自离开了。

尊撩开衣袍坐下，也是一言不发。

李识微一顿，心脏又要化几分，甚至泛一丝酸痛，连绵不息。

只是这次，终究有些不一样了。

云落正呆愣地望过来，仰视的眸纯净，像小小的清潭，任周遭风起云涌，始终只映照着他一人的影。

“当然可以。”李识微毫不犹豫地回答，正准备言告别，忽然，前人两步靠近，扑过来环抱住他，又急促地松开撤回。

他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心里又仿佛突然陷落一块，空的。

对方显然意有所指，云落小声回复：“那个时候没有逃走，是因为他说……师尊死了。”

“弟明白。”

光几度，他早已习惯了失去与离别，惯于踽踽独行，接下艰难的委任，赴一场又一场无人相候的约。如今这般，不过是再来一回。

“阿衡，你心里有师父，有宗门，有天下苍生。”平静的表象被撕裂，剖开一颗痛苦不堪纠缠至死的心。

“事到如今，你还在恨我？”嗓音被压抑着，似乎在隐隐发抖。

李识微的目光温和，语气更认真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