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了一番女儿的模样，“女儿要像你，你好看，我不好看，凶。”

灵魂状态的他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四肢无依凭，被推到哪儿就算哪儿，而现实中他的躯同样一动不动。漫长的折磨持续至朝升起，亡灵们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生魂归位，他只觉自己像是从一台型绞机里捡回了一气，实际也相差无几。他好难受，疼痛宛若附骨之疽，捱了一天也不见缓解，于是他转而寻求快乐，心想快乐到极致就不疼了吧？快乐到昏过去也没关系吧？师兄却不放心，用浅尝辄止的快乐吊着他不上不下，磨他的泪与妥协。他本不愿意开的，梦的亡灵大抵都是因师兄而死，师兄又是为了他，那他代为偿还师兄的杀孽，本就理所当然，何必开？但如果不给师兄一个理由也实在说不过去，他想了又想，编了又编，半真半假地应：“有鬼，害怕……”

“嗯。”

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生不孩，难免一阵哀恸，也不挑了，荤素果吃得净净，决心健健康康地给师兄生小猫。另外估计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胃变好了，明明吃光了午饭却仍到意犹未尽。须知由于他睡得多动得少，胃虚弱，通常情况下一顿标准餐就足以让他吃很饱了，再者晚饭约好和师兄一起吃，他其实是打算留着肚的，结果不知不觉竟扒空了整整一盘，而晚饭他也没耽搁。连师兄都觉得不太正常，劝他别勉，他说不是，走过去让师兄摸肚，胃所在的位置还是的：“我不撑。”

女儿如果长得像师兄，那一定是能源之城最漂亮的小公主。

“小旋是男孩，凶，没关系；女儿不行。”

可谁承想，偏偏是在他早已不相信有鬼的年纪，他才发现师父骗人。会吃人的鬼怎么可能是好鬼？它们撕扯他的魂魄；他在鬼群里亮得好比一盏灯，那鬼就是扑火的飞蛾。但火不会痛而他会痛，他的脸，他的耳朵肩膀脯手臂肚脚乃至男多来的那二两，被咬掉再长回来，生息分毫不减，疼痛无比真实。这是保护吗？是惩罚吗？谁在保护他不被亡灵吞噬，他又是因为什么要经历这一遭？他不懂。

这之后的事也无需多言，人是铁饭是钢，他吃饱了饭，就邀师兄来“打铁”，打到午夜，然后睡到中午乃至下午。正常来说都是这样的。正常来说……他绝不会梦到一群又一群栩栩如生的厉鬼怨魂，尖啸着向他索命。他往往一觉睡到天明，不梦，因为日无所思。

他没想到师兄竟然还记得小时候师父拿来哄他的那番托辞，接过师父的位置，继续哄他。

晚安，小阁楼。

师兄却不以为然：“怎么会呢？小旋的睛更像你，多好看。”

——在被师父领回家之前他是很怕鬼的，孤儿院护工们资质良莠不齐，有的会温柔讲睡前故事，有的却拿鬼来吓唬人，扯些诸如“谁不听话不好好睡觉就等着被鬼吃掉吧”的谎。他不想被吃，只得装睡，甚至不敢中途起床上厕所，还因此过床，被整个孤儿院嘲笑。直到后来师父问清楚他为什么怕鬼，告诉他，生前作恶的人将在死后坠岩浆接受火山神的训诫，而留在能源之城的一定都是善者以及英雄烈士的魂灵，这些“人”对老人和孩最友好了，所以不用害怕。他无比相信师父，就真的不怕了。

“好吧，有胃是好事，既然有胃那多吃一些，鱼糕还要吗？”

但这闹鬼的梦已经不是偶然了，搬来城主府的第一天下午他梦见好多已经死去的人，当晚就在梦里撞了鬼，一模一样，狰狞的面目，猛兽似的爪与獠牙，团团扑到他上汲取属于活人的生息。

这一晚他睡得很安稳，睡醒之后发觉师兄不见了，床柜贴着一沓便条；然后是第三天，无事；第四天，师兄回来，一起吃饭一起睡，他又梦到鬼了；第五天他提议分房，说自己更喜在阁楼睡觉，想试试城主府的阁楼，师兄同意了，一个人睡，无事。他不是傻，显然鬼的现与否和师兄存在直接联系，只要不睡在一张床就没事，这样也好，他确实更喜低矮的阁楼、仄的空间，喜一目了然的布置，就不会突然冒什么人，扰得他无法安息。

晶莹剔透的鱼糕只剩下两块了，他想要，了。那东西分量很小，师兄索夹起来直接喂他吃，看他嚼得津津有味，便不自觉了老父亲一样欣的笑容：“今天就这么多，慢儿，明天如果还吃不够，我再让厨房给你加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