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院子里空荡荡的,种株梅树也添点生气。”
自己大笑:“这山中多的是树木,我瞧腻了,才把院里的树都砍了。”
而他一怔,抹一把额上的汗珠,也笑起来:“反正我已种下了,这树你万万不能砍,等到它开了花,我便把义父藏的好酒带来这里,我们一道饮酒赏雪,岂非乐事?”
“所以我说,你一个武将,却偏偏做起这等附庸风雅之事,当真是不伦不类,不伦不类!”
那个时候,没有谋算,没有离散,有的不过是竹篱茅舍一间,粗瓷破碗两只,二人坐于檐下闲聊,远可眺翠峦,近可赏野泉。
春来花遍山野,他悠悠地挑了鱼竿往山溪处去,速檐叹了气,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后。
——这些仿如还是昨日。
叔武,若是当初我没有随了你下山,如今我们会不会还如那时候一样,趁着天晚欲雪,围着小炉暖手,边谈笑边等待炉上的酒慢慢温热起来?将才也好,相才也罢,这场乱世争逐与你我何干,却又为何奔劳十数年,天各一隅,终换得这一世虚名,相望阴阳。
隼流推开那一扇依旧没有上锁的柴门时,屋里沉积多年的尘土重被惊起,呛得他俯下身重重地咳嗽起来。他想,自己大约是真的老了,昨晚沛儿在自己的发间寻出几根白发时,自己还犹自不信,而今却为什么又像是听到,有一个少年用带着些沙哑的嗓音,哭笑不得地对自己说:
伯言,你这是在做什么?
隼流背对着身后的璎珞,悄悄抹去方才呛出的一点泪,弯了眉眼懒懒地笑了,不动声色地藏起掌心的那抹猩红。
***************
——叔武啊,下一次,该换你等我了。
那一日喜宴散后,众人都纷纷告辞,只余了隼流笔直了身子坐在席上,却耷拉着脑袋打瞌睡,孙府的下人也是与他相熟的,唤他几次不醒,便去寻了速檐。速檐驾轻就熟地将他背起来,吩咐下人几句,便出了门。
隼流趴在速檐的背上,冷不防醉意朦胧地问了这么一句。速檐只沉默地往前走,半晌,才点点头,一想,又摇头,再寻思,又点头。隼流笑得迷迷糊糊:“叔武,你既然不明白,还胡乱应承什么。”
速檐不答。他觉得自己恍惚是明白的,却又像是不明白。
“罢了罢了。”隼流趁着酒意放声大笑,“要是有朝一日你明白了,再来回答我。”
相识半世,叔武死后留给他的,唯有一柄佩剑,隼流认得那是他从不离身的剑。剑鞘上刻着的图样他早已烂熟于胸。
闭上眼便仿佛又可以瞧见,那年速檐扬眉拔剑,盔上帽缨随风轻荡的模样,自己跨了马随在他身侧,两人相识一笑,并肩冲杀……
指尖缓缓地沿着纹路抚下,每一道印记都铭刻在心底,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
早已深深烙印。
“你老了……”隼流摇头叹道,“……我也老了……”
蓦地,他摸到一道原本不该属于这剑鞘上的刻痕。隼流微讶地定神望去,方才所及之处不知何时多了几道划痕,却极轻浅,若不细瞧,很难留意到这些痕迹。
那竟是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