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怎样，母亲不会赶他门，她舍不得。

他曾预想过好几母亲可能有的反应：打他，使劲打，打不解气就，拿笤帚疙瘩；骂他，说他不争气，好能耐不学，专学不上的，好歹都不识了，往那歪门岔里钻，对得起谁？对得起贺家祖宗吗？！母亲会把父亲的相片摆来，让他跪在那相片前，看他怎么有脸再喊一声爸；她自己会对着丈夫的相片哭，说对不起他，怎么就没早早地也跟着走了，养这么个败德行的玩意儿，还活着吗……

苏倾奕笑说：“学无止境。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苏倾奕夹了几筷菜，铺到碗里的半个馒上，他还是没吃几，却冷不丁地问起贺远，先前他到贺家吃过的几顿饭，是不是伯母特意为他换了法，因为那菜不顺贺远的，明显偏甜。

贺远笑起来：“要是咱俩能领那张纸，俩妈不都是我妈嘛。其实没那纸也不碍的……”

贺远没有一起去，他趁这半天到师父家坐了一会儿，为办后事的事回个礼。

“当老师还听讲座？”贺远有耍赖了。

说这话的是方老，苏倾奕听到的时候很不以为然，说他可没有他父亲那样的执拗和不近人情。方老当时笑言，你父亲赶你走，你真就走了，你还不执拗？

“也许有吧，只有那么一。”苏倾奕叹。

贺远说：“我跟我妈说你家那边儿菜搁糖。”

“半天，有个讲座想去听。”

有时他也提醒自己：别总提，别总提，心里念一念就行了，别总让苏倾奕听你絮叨。苏倾奕听了不会白听，总要那么样看着他。

苏倾奕愣了一下，似乎没领会“咱妈”指的是谁。

苏倾奕说：“每句都听？”

“听。”

依着老理儿，孝孝女在孝期间不能串门，对人家不吉利。师父不忌讳这个，把贺远当一家人，贺远自己不能不讲究，因此他是把买好的礼品送到师父家，让师父替他给安昀肃送一趟。

“那我告诉你，明天你歇班，但我有事得去趟学校，还听吗？”

“真的？跟咱妈的手艺比呢？”贺远眉一提。

远从没有特别留意过这些，母亲这一不在，他才发现一个家居然存着这么多件，件件都是过日离不开的。

“我发现你说的话我都特听。”贺远嘿嘿直乐。

“难为你还惦记这些。”安昀肃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嘱咐贺远往后好好照顾自己。

当妈的都舍不得。贺远虽没见过苏倾奕的母亲，但母亲和母亲能有多大不同？都是一颗心满满当当地装着儿女。他问苏倾奕长得像妈还是像爸。

不是给师父回，是给安昀肃，他一直惦着这事。他没想到安昀肃会通过师父转给他一个白包。当时师父给他，说是街坊小安随的份钱，他就一愣，摆手不要，但师父说：“白事的份，不兴推来让去，给就先收着，回再说。”

苏倾奕说：“都不像。”

哪么样看着他？贺远形容不清，但他承不住苏倾奕那样看他。本来他提到母亲没有别的意思，苏倾奕那样一看他，他反倒鼻发酸。他说：“你再不动筷，菜都凉了。”

贺远说：“我妈也说我脾气随我爸，轴。我倒没觉得，你觉得么？”

苏倾奕想了想：“倒是有人说过，我随母亲，骨像父亲。”

这更让贺远不好意思：“那个，谢谢你们的心意，我给买了儿东西，搁我师父那儿了，我跟他说了，让他回给送家去。”

“总有一个更像的。”

结果倒巧，从师父家吃了午饭来，他在街正碰见安昀肃，和邢纪衡并着肩往胡同里拐。这是贺远第二回见邢纪衡，想起回的情形，多少尴尬。倒是邢纪衡大大方方，主动了句：“节哀。”

这下苏倾奕也笑了，不过笑得略无奈。贺远看来了，没有说穿：天底下哪对父母能欣然成全他们这样的不孝呢？他是太不孝了，欺负爹妈再也不动他，连那恨铁不成钢的一掌，他都没给机会让母亲扇下来。

“你啊，”苏倾奕隔桌看着他，“你是相信自己的选择。”

“其实我来这边这么多年，再没吃过那么好的饭了，不是堂的味，也不是酒楼的味，是家里的味。”

贺远傻了一下，问：“去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