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儘萧宸甚至是有些恨的……对于那冥冥之中留存住他魂灵的力量。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他筹谋多年的这一场仗，却成了某些人借刀杀人的利，趁着他忙于军务无暇分心的当儿设计住了他的宸儿，一环扣一环地，生

即便魂灵未散、意识仍在，如今的他，也不过是一缕见不到、摸不着的幽魂罢了。无论心中有再多的自责、懊恼和悔恨，都已无了弥补偿还的可能。

直到箭矢破空的呼啸响起；一阵莫可能挡的劲力，挟带着鲜明的剧痛随之穿了他的心。

纵然对这样的一生满怀不甘和懊悔，但比起死在北雁人刀下，能让父皇亲手了结他的命，对此前饱受折磨的萧宸而言，仍无异于莫大的恩赐。

只可惜……他好不容易恢復了健康，却已再没有机会于父皇面前尽孝了。

但纵有再多的质问与怨愤，他能的，也仅仅是徒劳无用的宣洩罢了。

如果看得再多都无法涉、更无力改变，让他魂灵重聚、意识復甦的意义又是什么？

可换来的，却是他的脑袋瓜虚不着地径直穿过了父皇的可悲现实。

望着帝王沉着俊伟的面庞之上笼罩着鬱气的眉、和侧两隻青賁张的拳，萧宸犹自不死心地尝试着探手抚平，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的魂穿过父皇的躯，而连分毫波澜都不曾惊起。那无能为力的觉却仍让少年苍白的魂灵一时心痛如绞，却终究只能在无数次的徒劳后选择了罢手。

父皇……

萧琰明白，要想让大昭国祚绵延、长治久安，就必须将这个曾一度佔据了大昭近半国土的邻彻底打疼打残，所以十八年来一直养蓄锐、厉兵秣，就为了能在时机到来之际打漂漂亮亮的一仗，彻底绝这个名为「北雁」的隐患。

宸儿……不孝……

听着周遭此起彼落的惊呼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萧宸看着犹自颤动不已的箭矢尾端熟悉的紫雀翎，纵使明知徒劳，却仍是艰难地轻啟双，无声地吐了最后的别语──

意识到可能的原因为何，萧宸只觉魂灵一慟，难以言说的哀戚与自责随之涌上，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跪在了帝王前，颅一低就想靠上父皇间、一如旧时那般承膝下以为安抚──

──这场填了萧宸命的仗，并没有持续太久。

所以儘那一箭的是他最亲近也最敬的父皇，少年皇的心底，也没有丝毫的怨愤。

寻衅起事的虽是北雁，大昭方面却远没有表面上那样被动。

仅仅半年不见，未及不惑、又一向调养得宜的父皇，竟已苍老若斯！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的父皇──大昭第七代君主萧琰箭术通神，仅仅一箭便穿了他的心，用最乾脆的方式了断了他的痛苦。但萧宸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是：他本已随那一箭彻底消散的意识，却又在一片蒙昧中重新聚了起，像是在回应他死前烈的依恋与思念那般，让他化作魂灵来到了已回归中军大营之中的父皇畔。

从他离外、到死于阵前，之间虽迭经波折，实则却不过短短半年光景。然而，当摆脱了桎梏的他终得以魂灵之姿「看」清心心念念的父皇时，却赫然发现记忆里正当秋鼎盛的俊伟面庞已然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老态；理应漆黑如墨的发丝，亦已于两鬓染上了霜白。

事实上，自十八年前驱逐北雁克復全境以来，萧琰虽致力于让久经兵祸的百姓休养生息，对这个北方邻的防备却从未轻忽。更甚者，这个雄才大略的七世国主心底，其实一直期待着这一仗的到来。

早在落北雁人手中的那一刻，萧宸对于自己的结局，就已多少有了预期。

到来，他仍旧只能迫自己收拾心绪，看着父皇忍哀慟于中军坐镇指挥，运筹帷幄之中、将来犯的北雁兵一一了绝境。

＊＊＊

他从来不想认命，却不论生前亦或死后，都不得不屈服在命运的作之下。

他已经累积了半生的认命与不甘，好不容易一死得了解脱，为何却连死后都不得安寧？

望着前方军阵中驀然窜的一队骑兵，萧宸依恋的目光凝注在那渐行渐近的影之上，便是清楚闭目待死或能更显决然，也终究仍没捨得闭上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