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他以「认命」二字画地为牢自我设限、生生将自己变成了父皇的负累，一切，本不至于落到这地步的。

可不论如何痛悔不甘，他却仍只能睁睁地父皇因思虑过重、疲劳过甚而逐渐衰弱，直至生机耗尽……力竭崩殂。

父皇确实特别偏心于他，事上却从来公正严明，不论在用度抑或教养上，都不曾对其他几位皇有所苛待。至于这几位重臣……能在那场清洗后留下来的，哪个不是受父皇赏识提才能爬到如今的地位？可这些人明明负皇恩，却连真心实意的哀戚都吝于付，却教萧宸如何不痛、如何不怨？

看着父皇苍白僵冷的尸和至今仍扣于前的右掌、回想起这近千个日夜里所见所闻的一切，少年魂灵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愤与不甘，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溃决──只觉一炽烈的灼驀然由魂灵扩散蔓延，名为懊悔与怨憎的烈焰瞬间席捲，让他甚至没能够回再看父皇一，虚无飘渺的影便已被足以焚尽魂灵的黑红火焰彻底吞噬、再不存分毫……

这些人想着君王已死，便连戏都懒得认真演，却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都被恨不得就此追随父皇而去的萧宸收了底。

看着那些明显歪曲了事实的议论和詆毁、以及父皇得知此事时面上冰冷却犹带涩然的笑意，萧宸理当无知无觉的魂灵几乎被过于烈的愤怒激得冒火来，却不论如何怒骂咒诅，都无法起到一星半的作用。

──对照起父皇下正禁受着的痛苦，他昔日自以为是的认命和「解脱」又何其可笑？

看着瞳涣散的父皇牢牢握着锦将之扣于心、气息渐弱的间还犹自喃喃唤着「宸儿」，失却了的萧宸无法泪，却仍止不住发自魂灵的哀戚与慟哭。

可让他痛苦的，却还不只于此。

他好恨。

萧宸知，那个锦里放着的，是父皇将他的残躯殮下葬之前、亲手由他的首级上截下的一缕断发。

直到天微明，门外守候的内侍才在内奉萧琰梳洗时发现了帝王的崩逝。半个时辰后，中馀下的三名皇已和几名重臣齐聚御书房，神看似哀痛，底带着的却是庆幸……和对于自前程的筹谋与算计。

周五丈之内，就连父皇偶尔后临幸妃嬪，他也只能堪堪避于外室不听不看而已……也正因着如此此侷限，他这魂灵之虽然看不见、摸不着，所能察知的范围却与为大活人的父皇相差无几，故还是直到为父皇耳目的潜龙卫送上了消息，他才知自己英明神武的父皇竟被那些无耻小人泼了这样多的脏，生生将作为一代明君的父皇诬衊成了专断独行、恣意妄为的酷厉君王。

恨自己弱可欺，明明肩负着父皇那样刻的期待和，却不仅帮不上父皇分毫、还成了拖垮父皇的罪魁祸首；恨自己无能为力，明明魂灵不散，却只能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至此、而连藉、安抚父皇都不到。他更恨自己魂灵未散，不仅什么也改变不了，就连父皇生机断绝、力竭崩殂，也无法随之而去。他不知自己以这状态于世间苟延残的目的是什么，更不晓得这无法摆脱的折磨会延续到什么时候，却依旧只能慟哭着虚伏在父皇膝，看着满白发的君王一一地变得冰冷僵……

而代价，便是方及不惑的父皇以显而易见的速度日益苍老的面庞，和被诸般政事一一消耗吞噬的生机。

他只能睁睁地看着父皇为国殫竭虑、鞠躬尽瘁；只能睁睁地看着父皇因他的死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即使从魂灵重聚、意识復甦至今，萧宸已经懊悔过了不下千百回，却仍没有一刻像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更没有一刻如这般痛切骨地憎恶着那冥冥中主导了一切的命数。

萧琰是在御书房里断的气。

但他却仍只能睁睁地看着。

或许是隐隐预到了什么，儘帝王依旧未能见到儿在他旁不断哀哭的魂灵，却仍旧在最后一刻放下了手中沾着硃砂的御笔，从领取了他近年来一直贴着的锦。

更让他痛苦的是：因着君臣离心，那些自私自利、两面三刀的朝臣于行事上多有奉违之举，以至于法制不张、政令不畅，迫使父皇不得不一步收揽权力、事必躬亲，才能让整个朝堂得以顺利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