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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ng钗】回魂记(6/7)

慢慢剥出果实,周末去菜市场换点零钱,因此十指光秃,浸满土垢。宫无后并不知晓他何故多此一举,环卫薪资虽然微薄,但生活还算充裕。直到一如往常他们围坐在桌旁享用过味道平平的晚餐,新闻频道方进入最后五分钟的倒计时,叶小钗从工服口袋中掏出一个长条形的包装盒放在他面前,低低地说:“给你的。”

宫无后挑起眉,翻过包装正面,是一只正红色的美宝莲唇膏。叶小钗没有看他,将残羹剩菜尽数扫进一个不锈钢盆中,一边拾掇一边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那个售货员说这个好看,我就买了。”

他一生中收到过无数价值连城的礼物,或出于地位的谄媚敬仰,或出于美貌的贪婪爱慕,任何一件单拎出来便可置换一整幢叶小钗所居住的居民楼。他几乎能够想象出叶小钗在下班后窘迫地走进百货大楼的彩妆专柜,面对陈列琳琅满目的商品柜台手足无措,在店员或高傲或鄙夷的眼神中买下了这一支价格低廉的口红,并视若珍宝般放进口袋,最终在晚饭结束时分将礼物交递给他。宫无后打开口红,旋转出膏体,在嘴唇上搽了两圈,他向叶小钗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问道:“叶小钗,好看吗?”

叶小钗抱着锅碗瓢盆,认真地点了点头,鼻头微微地皱起纹路,像一只认真又苦恼的棕熊。

他把唇膏盖上,凝视着他清澈的眼睛,他的心脏如同泡过水的海绵迅速发涨,撑得胸腔饱满又疼痛,他终于问出那个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叶小钗,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男人走进厨房,将餐具放进水池,里头传来哗啦作响的水流声。半晌,他走过来,解开身上湿漉漉的围裙搭在椅背。电视还在坚持不懈播报明日后日以及大后日的天气可能性,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按下电视的关机键,他说:“我要去一个地方。”

夜已经很深了,空旷的大街上游荡着宿醉的孤魂野鬼。愈远离城市中心,两边的路灯愈黯淡。浸泡在漆黑中的不远处蜿蜒起伏一道漫长的山影,五菱宏光面包车劣质皮具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熏得宫无后头昏脑胀。冷白的前射灯是郊区里的唯一光源,叶小钗在山脚停下,他打开车门,说:到了。

他记得这个悲痛欲绝的故地,回访固定在每年八月的收尾,水萤儿的祭日。黑夜中的公墓没有丝毫光亮,漫山矗立的石碑像是一排排多米诺骨牌,死人的沉默震耳欲聋。他跟在叶小钗身后走上石阶,尔后在一座墓碑前停下。墓前空空荡荡,叶小钗从包里拿出几个水果摆在地上,石碑上刻着“金少一之墓”五个字,黑白照片上男人的长相和挂在客厅的面孔一模一样,永远年轻,永远英俊。

他看见墓碑上篆刻的时间,于是说:“他是在七年前走的。”

他七年前死的,我却觉得他好像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他从出生起我就没见过他,他和我的妻子生活在遥远的北国。八十年代初全国燃烧着一种南下的激情,香港与新加坡是所有人的圣地。我背着两个行囊踏上了陌生的土地,这一去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后他带着妻子的死讯找到我,握着一把手枪抵在我的额头上说恨不得杀了我。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看他的脸——他已经长这么大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生活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却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说叶小钗,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多年?我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他。倘若心破了一个大洞,怎么填都是窟窿,怎么补都是缺口,怎么歉疚都是徒劳,那又该如何是好呢?我把他带回家,他嘲笑我怎么活得这么狼狈,我告诉他去边境当兵的时候被割伤了喉咙,只能提前退役。他最后问我,叶小钗,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住?我不想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我答应了他。一周后他在过人行天桥的时候砸死在废墟里,政府豆腐渣工程千夫所指赔款却寥寥无几,一条人命明码标价两千块钱,连公墓的一块地都买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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