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他一一地从那个只能跟师兄师弟们挤在一条大炕上的小孩逐渐长成了名震梨园的戏魁，也一一地看着这些年洪莲是如何苦心经营地把玉梨园带成大上海首屈一指的戏班。

“我知。”柳陌红一撇嘴：“可是这个竹蜻蜓是我十岁生日的时候班主送给我的；铜镯是去苏州的时候梨师叔给我的……”

“……你说得对。”柳陌红笑一笑，走屋去：“还会再回来的。”

台湾接应我们，可别什么意外才好。”

“公，你回来了。”绮罗闻声来：“快房里收拾东西吧，你的衣服我都收了一半了。”

还有放满了一个又一个漆了清桐油的紫檀木盒的面首饰，翠绿的孔雀衔珠簪，鎏彩的镂金步摇，珐琅瓶、玳瑁钗，珊瑚雕银翠钿，一盒一盒地铺开，顿时将有些昏昧的室内映得华光溢彩。

但玉梨园的牌已经摘下，戏台上也没有了胡鼓琴笙，只剩下一个老旧的壳，目送着一代代离开的人们。

他伸手挲着整整齐齐地铺在架上的戏服，五彩斑斓的缎面，微微一碰，就有像一样的光丝丝过。

一面说着一面又收拾了两件衣服：“好了，都收好了，公你看看，还有什么是没带的？”

一转间绮罗又收拾好了一个包袱，见他还在门怔怔地站着，不由得笑：“我知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呀；班主更是舍不得，我昨晚上还看他在院里站了一个晚上呢。不过咱们只是去外面避避风而已，等仗打完了，再回来不就是了。玉梨园还是玉梨园，咱们还是唱咱们的戏。”

好说歹说柳陌红才松了手，一脸惆怅地望着那些被拿去了的东西。

绮罗也有些惋惜，“班主说东西带的越少越好，没办法……都留下吧。反正去台湾之后又不用唱戏了。”

柳陌红抿着，像是个不兴的没得到糖果的孩：“我想带走的你都

绮罗看着堆了满床的杂，又好气又好笑：“公，你带竹蜻蜓什么？还有那个镯，是铜的，不值钱……”

玉梨园对他而言，就像是家一样，没有玉梨园，便没有如今的柳陌红。

下就这样骤然离开，他当然不舍，不舍到极。

这座院他已经住了十三年了。从六岁那个雪夜，他跪在关公像前磕了三个的响之后，他有了名字，有了师傅，有了朋友，有了未来的漫长人生。

华服霓裳，曾伴他唱过一场又一场。

绮罗哭笑不得的把他放去的小玩意儿又拿来：“这些不能带，拿不了这么多的。大不了去台湾以后再给你买呗。”

“公，你嘛愣着啊。”

不收拾他还不知自己竟然有这样多的细琐，这么些年来一件件积攒下来的小玩意儿，还有名贵的戏服面，柳陌红这个摸摸那个看看，一件也舍不得落下。

柳陌红环顾着四下，一时竟有些慨。

也曾见证着那过往的辉煌，是怎样风华绝代的倾城无双。

十三个秋寒暑，他在这院里练了十三年的功，每天看着天光是如何从东方那面斑驳的墙上来，又是如何从西府海棠的繁密枝叶间渐渐沉为夜，他甚至能输来每天练功时对着的那块青砖上有多少条裂。

“这些……这些都不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