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着眼睛,心中仿佛是在飞快地思索着,很快他要笑不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王用汲眼下就关在你旁边。”
嘉靖说这话时声音也放轻了,仿佛隔壁真有什么王用汲般,“要不要把他也叫来?”
王用汲的脸一下子浮现在了海瑞的面前。海瑞望向嘉靖,皱眉道:“我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强作镇定并不能掩盖海瑞的慌张——他显然低估了君父的招数。
“王用汲说不定知道呢。”这话颇让人浮想联翩。嘉靖好整以暇地继续说:“王用汲是二十三年的进士。朕记得那一年进士里头数他最年轻。文章写的漂亮,人也端正,就是见了朕头都不敢抬,忒胆小了。如今朕瞧着他的胆子属实大了不少,是你教他的?”
“都说你跟王用汲有伯牙子期之交。实话告诉朕,你与他只是君子之交吗?”
王用汲变成一把匕首,此刻正被嘉靖攥在手里。笑靥如花的君父,瞬间就成了杀人诛心于无形的刽子手。
海瑞闭上眼,他知道这是计,却不能辜负好友,跪在地上辩驳得苍白无力:“王用汲从来没有参与过臣上疏之事。请皇上看在他——是忠臣的份上,不要追责于他。”
“王用汲是君子。你要做置他于死地的小人吗?”嘉靖端详着他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朕不想杀你,乾上乾下,命中注定你我该相逢。可是你如此冥顽不灵,是你在逼朕杀人。”
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你的发妻还有身孕,家中尚有老母,朕不想追究他们。可是你总要为他们想想。没有你,他们如何能活下去?你这难道不是要害死他们,不是不忠不孝吗?”
海瑞闭目,心中痛的犹如针扎。他已决心弃小家为大家,已决心要赴死要以身殉他的君,殉他的道,只是眼前人仍固执地不知不闻不问,他所做的一切,竟要化作飞烟幻梦。
“只要你认错。朕就在这里,你说你知错了。朕立刻就放你出去,让你去国子监念书,有了功名,再到地方历练几年,再回来就可以入阁拜相,光宗耀祖。不仅是你,你的家人,你的好友,你的子孙后代都会以你为荣。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吗?朕都可以给你……”
海瑞睁眼看他,颇悲悯地望过去,缓缓摇了摇头。他早已心如死灰,终于在此刻断了最后的念想。
嘉靖更贴近他的脸,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你难道就不能向君父认一回错么?”
海瑞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他手上拷着铁链,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也不剩,只能望着那张已近迟暮的面容。“陛下从来都知道臣为何写这份奏疏,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臣不会阿谀奉上,颠倒黑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我的奏疏,陛下大可以当做从来没有看到过。”
他说罢便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