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绮节打量小黄鹂的同时，小黄鹂也在暗暗地审视她。瑶江县人都晓得杨天保自幼订了门亲事，小黄鹂想杨家门，自然少不了暗中打听对方的品为人，好为以后打算。因李绮节是杨天保的表妹，李、杨两家常来常往，杨家的下人常到李家走动，小黄鹂便格外留心杨家的仆役，私底下笼络住杨天保的伴当，不消多少功夫，就从那伴当中打听到不少事情。

伴当还说，大不喜李家三娘，嫌她表面乖顺，实则一肚鬼主意，不够顺从端庄。只因为两家的亲事是长辈订下的，不能无故退亲，才不得不忍气吞声。

如果李三娘火冒三丈，酸言酸语，甚或是直接带人来教训自己，小黄鹂都不会怕，不仅不会怕，还会暗中庆幸以后的主家婆娘好对付。

小黄鹂发现，自己竟然先怯了。

小黄鹂从小跟着养娘学习拉弹唱和揣男人的喜好，在把恩客们玩在掌心的同时，也能窥看女人家的心思，只需要李三娘的一个神，小黄鹂便明白，李三娘是真的没把自己当回事。

据说，李家三娘几岁时因为缠脚引发伤风，大病了一场，李家官人心疼女儿，答应不再为她缠脚。还特意向杨家许诺，会将一半家产留给女儿当陪嫁，并且当着杨家人的面立了字据。

小黄鹂听说大看李三娘不顺，心里顿时一喜，当下生不下十几个主张。背着人时，多次用言语去刺探杨天保，看杨天保话里行间透来的意思，似乎也对李三娘这门亲事抱怨多多。

李绮节在房里转了一圈，架床前笼着绣鸟鱼虫的青蚊帐，看不清里情形。脚踏上有只小笸箩，里面放着才一半的针线，靠墙的面盆架上搭着一件青罗外袍，窗前晾了一条汗巾，看，都应是男用。

及至今天亲见到李三娘本人，小黄鹂忽然觉得有些不上气，心里的那丝得意，不知不觉间早被惶恐和畏惧所取代——明明她年长于李三娘，可此刻面对面站着，她竟然生一难言的窘迫和无地自容，总觉得自己像是矮李三娘一。

李绮节看清小黄鹂的样貌，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她还以为顾娘家的红牌之一，肯定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人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婆母嫌弃，丈夫疏远，哪怕天仙似的人，也不足为惧。

小黄鹂觉得自己的福运也许就要来了——大和杨天保都不喜李三娘，就算她是正妻又能如何？

在她脸上找不一丝鄙夷和厌恶，也没有防备和算计，有的，是一浸在骨里，不知不觉间散发来的自信和漫不经心，仿佛小黄鹂只是一个丝毫不起的、不相的外人。

桌案前的直颈土陶瓶里

可李三娘就这么直接来了，没有讥讽，没有打骂，只有一事不关己的好奇。

面容算不上标致，不过中人之姿，细瘦材，穿一件五彩卉镶边萱草石榴纹紫窄袖薄袄，外罩对襟棉绸小褂，樱桃罗细褶裙，裙角只绣鞋的尖尖小角——自然是个小脚女。

也许因为李三娘生了一双灵动的笑，说话时大方坦然，眸杏专注地凝视对方，不说话时满脸笑，双瞳似浸在夜中的寒星，幽远清冽。她语态憨，未语先笑，看似平和，实则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