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遥遥望着远朝自己飞扑过来的异族渠帅，面沉静如一古井，撩起衣摆倒便拜：

案前的副将被这雷霆万钧的威喝吓得浑一震，又暗忖与其在这小小沥城外消磨兵力、凌百姓，不如北上戍守疆埸与逆胡厮杀，于是痛快退下传令。

随后他的脸瞬间由红转为青黑，狠狠一掌将手中那张单薄脆弱的帛书拍在几案上，怒喝：“鲜卑竖安敢如此！传孤的命令，立刻营撤军，北上支援幽州！”

营地上篝火冲天，旗开得胜的鲜卑士兵们围在一起纵酒歌，怀中抱着抢来的汉人女上下其手，发阵阵哄笑。

数百里之外的怀朔郡界，一座座小型毡包犹如雨后泥土中钻的蕈，密密麻麻盛开在广袤的朔方平原之上，圆弧形的穹傲然直指着星空，好似在宣誓对这片土地的绝对占有。

当他着走帅帐时，傅节正哼着乐府小调惬意地享用着晚膳。

其实他从未奢望过沈慎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中原英才济济、人杰地灵，何况他任职所在的会稽郡距离漠北路途甚远，他并没有任何非他不可的理由。

攻扰沥城，几次三番之后看着守城势力已渐成弩之末，便暂缓下攻势转为就地围困，打算以逸待劳、坐等城内粮尽力竭，再一举将其拿下。

军中招待信使的副将一看到对方那颓丧不安的神便知事态不妙，接战报的双手都在不自觉地发着细颤。

但他还是希望能给他留下些什么，他想让沈慎知，他是浩瀚汪洋里一枚被遗落的宝珠，区区县吏之位无法供他施展才华，他值得一个更珍视他的君主、值得更好的归宿。而王化之外草丰的原野，始终有一毡帐时刻为他敞开怀抱。

当看到帐下骑士拿着那柄熟悉的短匕现在面前时，慕容靖先是一愣，随后兴奋得立从胡床上起来飞奔到帐外，果然见那人正形单影只地立于朔风之中。

北边忽然传来加急战报，辽东鲜卑慕容渠帅兴兵八万南下攻打幽州北各郡，截至战报送达傅节手中的这一刻，幽州境内已有怀朔、玄兔二郡陷落贼手。

傅节放下筷，随手接过战报漫不经心地将信件展开，淡淡扫了一。

翌日清早，沥城疲力竭的守军正要班值守，借着熹微的晨光往城下望去时却诧异地发现围城的大军居然在收拾行装开始撤退。

自十年前他在洛都为质时，于那年的上元会偶遇了来洛都上计的沈慎，从此便对这个务实能、才貌双全的中原寒士丢了魂上了心，每日每夜想的都是如何将此人收麾下、纳被中。可惜那时他尚是羁旅异国、连人自由都没有的胡族质，尽沈慎只是一介籍籍无名的汉家小吏，他也无法手他的去向。最后只能睁睁看着他在大典结束之后离开洛都返回任地，两人自此天各一方。

那副将心知一会怕是要翻天，并不敢多言，只低着恭敬地双手奉上那封手的文书。

营地中央最大宽敞的那穹庐内，光旖旎、香四溢，素白轻的绡帐时不时被微风带起摇曳在半空中，床榻上相互叠的两人影。

离别之时，慕容靖拿一柄致的镶金玄铁短匕赠予他，愿以此作为两人之间的信，告诉他若有朝一日中原有变，他可以带着这柄短匕来朔北草原投奔自己，自己定会盛情相待。

“沈慎愿效忠可汗，惟望可汗救我神州黎民于倒悬！”

四日之后，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南容，我真没想到，你竟当真会来寻我……”慕容靖四抚摸着怀中之人光洁白皙的肌肤，半眯着睛痴痴说。

此时的朔北寒风凛冽、草木萧杀，密云低垂的天穹不时被几行南飞越冬的候鸟割开数细小的黑裂，又迅速愈合如初。沈慎站在一望无垠的旷野之上，着一素白襦裳，外边披着一略有些褪的绛紫斗篷，上边沾满了霜与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