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后面过来,看见曹春盎出门倒药渣,又是几个意思?
想了一会儿,拿自己忖度出来的谢危的行事方式套了一套,他觉得应当是认定了自己这条命连带身子都该归谢危处置,既然该归谢危处置,那么喝避子汤药就是件忌讳事情,从来只有皇帝不想要枕边人得龙裔而自己给的,从来没有过自己私下里喝的,便是有,也不能给发现了。
只好讲自己实在倒霉。
肖铎在心里过了一遍晚上要怎么请罪,曹春盎也买早点回来。附近摊子煮的好馄饨,另有两个油酥烧饼。肖铎没胃口,只喝了半碗牛骨熬的馄饨汤,油酥烧饼撕着吃了半个。熬到正午,本想小憩片刻,谁料一睡两个时辰,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然而算上路程,晚饭都来不及吃就得去见谢危了。
肖铎顺了两块曹春盎买的松子糖含在嘴里,打马入内城,宫门下来,一步一步走到明衡殿,水漏就差几滴到戌时那条线。他快步入书房,来不及细看,进里头就跪下了。
胃里纠着,饿得慌。
谢危在书案后坐着,看他面前茶水不冒热气,兴许已经坐了很长时间。肖铎知晓今日必不好过,便主动往那儿爬,到了地方跪好,也不太敢抬头看谢危。
他其实有些——很怕谢危。
出于某种生存的本能。
“奴才知错了。”肖铎乖顺道,“奴才今日来得迟了,万岁爷久等。”
谢危半晌没说话,等外间滴漏又下去一截,才反问:“那昨日呢。”
“昨日奴才错事有两件,一则误触太皇太后的香药后,没立刻来找万岁爷,二则奴才不该未经过万岁爷允许就吃药,奴才的命是万岁爷的,自己做不得主。”
“你这么想?”谢危问。
肖铎短暂回顾答案,觉得十分周全,便点头道,“奴才真的这么想,是奴才错了,奴才也知错了。”
谢危站起来,慢慢摘下右手拇指上的新扳指,黄铜鎏金,正面凶兽眼珠嵌着两粒紫牙乌。他把扳指丢在案上,金石撞击,扳指骨碌碌滚到奏折堆旁边停住了。
“抬头。”
肖铎依言,谢危已经走近了,他仰头也不太容易看清表情,而且背着光。谢危捏着他的下巴,端详片刻,左手将右袖挽了起来。
肖铎要是再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就白在宫里当差数年。
“本想昨天你态度尚可,不做追究,原来你心里仍旧不知道什么要紧。我问了你两个问题,你两个都答错了。”谢危抬手,肖铎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四指扇上他左脸,起先只像被猛地碰了一下,肖铎身体往右侧了不少,立刻回正后,皮肉便泛起红热,慢慢从里头渗出针刺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痛。
谢危将他的脸颊摆正,以同样的力度又扇了一下,甚至没有更换位置。这下肖铎是真的跪不住了,他向右跌在地上,头晕目眩,手撑着地半天没爬起,还是谢危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拎回跪姿。肖铎唇上一阵热痒,他不敢抬手摸,一会儿热痒到了下唇,他舌尖抵在嘴唇内侧悄悄舔了舔,铁腥味,鼻子淌血了。
至于脸颊,大概因为太疼了,反倒变成了麻木。
谢危右手四指扣着他的脸,拇指伸进口腔,仔仔细细检查过他的牙齿和舌头。肖铎知道他用的巧劲,因此牙齿没有松动,至于舌头有没有因为不慎咬到出血,他也不清楚,现在他满嘴都是铁咸。
谢危踱回案旁,戴好扳指,“这是第一回。肖铎,我脾气不好,耐性也有限,你好好记住。”
肖铎耳中嗡鸣不止,半天才聚焦,他不知道自己回答的音量正不正常,横竖在自己耳朵里听不清。
“是,万岁爷,奴才记住了。”
谢危唤剑书进来:“让他在这儿跪一个时辰再送出去,他要是倒了,把他扶起来,晕过去就熏醒神的香,什么时候跪足,什么时候走。”
剑书进来吓了一跳,谢危离开后,他小声道:“肖掌印,若身子受不了,我只当没看见就是了。”
肖铎调整姿势,吸了吸鼻子,“万岁爷要奴才跪一个时辰,不碍事。倘或方便,您给奴才一张帕子擦擦脸,多谢了。”
剑书去拧了湿帕子来给肖铎擦,擦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血。肖铎皮色本就白,吃药空腹更显没血色,如今还出了虚汗,怪吓人的。他几乎差点儿晕过去,都是用指甲抠进手心发疼,清醒了过来。待一个时辰跪满,剑书赶紧来扶,不由肖铎说自己的马就在外头,硬是安排车驾送回昭定司。
肖铎进去里头,跌跌撞撞扶着墙,大声叫来值守的昭定卫去寻曹春盎,再请个擅治颅脑跌打的大夫。一会儿人来了,他坐在软椅上,几根细长的放血针刺入脑后穴位,引出黑红淤血,待流血颜色转鲜艳,大夫才拔了,另在头顶几处穴位下针。
这大夫几年都给昭定卫看病,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因此只说,“这便不相干了,只是这几日大人切莫剧烈活动。”
肖铎谢过,就有昭定卫领他去拿银子,再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