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备军立刻制住前院的小厮,也都捆了起来丢在一处看管。宇文良序去后院看库房,张遮跟在肖铎后面慢慢踱步。
肖铎回头问:“张大人,在江西断狱的时候,见过逼供吗?”
“见过。”
“张大人手段如何?”
“下官不喜,屈打成招往往因此。”
“那咱们当真不对付,我精于此道。”
肖铎扫一眼前院的人,挑出一个三十来岁的黑脸汉子,拎着后颈交汇的绳索,把他拎到台阶上坐着,那汉子两腿直直伸着。肖铎朝四周将士道:“各位,待会儿有些吵,各位宽恕则个。”
这些兵勇基本都是宇文良时带出来的,现在见有人占了宇文府,恨不得自己上去踹两脚,哪里会管肖铎动私刑,当下继续做搜捕的工作。
黑脸汉子忙道:“英雄、官老爷,不要动手!我全都说,我们是——啊啊啊啊啊啊!”他惨叫起来,直挺挺的倒着,动也不敢动。
肖铎方才一脚下去,把他的右小腿踩断了。
“你不用说。”肖铎说,“多得是人说,你们讲对不对?”他朝其他被捆起来的人笑。
其他人本要硬气,被肖铎抓出来几个之后,都没了胆气。先是不知道谁开口了,接下来便纷纷不停,将自己是天教教众的身份抖个清楚。将士便嘀咕道:“不是说天教神勇无双么,怎的这般……”
说神勇无双,配十几年前的天教,还差不多。
元贞皇帝剿灭后,为了迅速恢复天教的势力,教首万休子便要各地香堂广纳人员,什么人都有了,大家存的心思也不一样了,由是人是多了起来,心却散得厉害。更不要说,自从一年多前,元贞皇帝驾崩,万休子收了几个全阴体质的朝天女采补,未成想年纪上来,采补一事成了虚谬,阳气胜于阴气,才能采阳补阴,他六七十的年纪了,反成了被采补的那个,几月下来,渐渐肾气难固,竟是马上风一命呜呼了。教中除了他之外,便是公仪丞和度钧山人广有威信,度钧山人一直神出鬼没,那时也不曾出现,公仪丞便做了首领,然而他压不住众人,也就只有他的心腹一党跟随。
“公仪先生就在偏院!”那黑脸汉子不知怎么还能爬起来,只一条腿站着,殷勤道,“官老爷们,我领你们去,公仪先——逆贼公仪丞就在偏院!”
肖铎示意张遮同一队城防军同去,自己则寻了一柄铁钎,绕着方方正正的前院走了一圈。他刚踩上前院石板地面就觉得不对,太过松软,而且石板缝隙有泥沙,这不正常,宇文府已经建了二十多年,石板下的泥土早该踩实了。
他找到一处缺口,将铁钎插进去,用力撬开,有兵士寻了其他东西来帮忙,不多一会儿,就撬开了五六片三丈见方的石板。
底下泥土黑中带白,肖铎捻了一些,手指略有灼痛。
石灰。
“往下挖,小心点儿。”肖铎对城防军道。
城防的人遂找了工具开挖,不一会儿便挖出些形貌。
肖铎也终于明白发了疯的宋容为什么一直重复“下霜”和“腌菜”。
宇文府前院的地下,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具尸体,上一层的头对着下一层的脚,就像入冬腌菜时码放青菜。为了避免尸体腐烂发出臭味撒上去的大量石灰粉末,又很像落下的霜。
肖铎道:“先盖起来,不要让你们小王爷看到。”他自己拿了铁锹,要埋土回去,手却被按了回来。
宇文良序面色惨白,嘴唇抖动,死死盯着尸体。
肖铎一时不知所措了,他站在宇文良序面前,想挡住视线,可那个坑太大了,死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挡不住。
“小王爷……”
宇文良序没听见似的,走到坑边,蹲了下来,看了会儿,回头朝肖铎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我都认得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挨个指过去,“这是我远房的姐姐,家里排第二,叫宇文游春。这个是我四姑奶奶,姑苏人,只知道她姓朱,我小时候她还给我打过糍粑糕。”他说着,跳了下去,想把面目全非的尸体搬开,可是太沉了,他搬不动。“喏,这就是我二伯,我哥哥常说,他要是不沉迷炼丹,也是战场上的勇武人……他还穿了寿衣呢。”
肖铎把他拖了上来,宇文良序就呆呆坐着。
张遮站在往偏院去的门口,朝肖铎招手,肖铎知道是找着了公仪丞,便示意先看住了宇文良序。他急匆匆过去,没听见宇文良序说话。
“天教的人是怎么知道我那么多事儿的呢?”他又跳了下去。守备军没有肖铎的胆子,不敢冒犯宇文良序,只得在坑边围着等他自己上来。
宇文良序看了看二叔穿着寿衣的尸体,又看了看宇文游春的尸体。
穿寿衣的男人身上并无创口,只是肚腹鼓起,想来是炼丹吃在肚子里不消化,死了自然也不会散开。
宇文游春的尸体却是惨不忍睹,即便被生石灰糊了厚厚一层,也看得出上面的各种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