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遍了皇爷爷有的新奇玩意儿,最后心里藏的,都是吃人的妖怪,眼中看的,都是烦人的臭虫,这皇位,没有一点是顺心遂意的,只除了师傅。
只除了他。陆琰走进紫宸殿时,李少俅还是一副欣然神色,等常侍出去关了门,也不见那精神退去,好像只要看着师傅,少年就该是这样的。
“师傅的想法,我看了,”他过来抓着陆琰双手,拉在桌边说话,“先前我还妄自猜度过师傅的打算,如今看来,还是要与您多学道理才是,不能自以为长成,就能拿出好主意了。”
这是夸奖,却不是同意。变法新政,年轻的帝王不说,但有自己的主张;帝师送上答案再难超越,可龙君心里倔,要挣扎一番再首肯,实属常事。
他们之前的分歧,是在新政之上吗?不是,李少俅的内心是给那一碗药暴露的,陆琰不语,只等他再说。
少年看那官服端正笔挺,面色不是期盼,便笑开了,道出实意:“师傅府上有喜事。”
“何喜之有呢?”他总觉得,李少俅停下话语时,是又在轻嗅他周身的气息了;用药后都净过口鼻,真有药味也是在衣物上,被当成家中的、归在戚善身上,可能。但小皇帝会去猜想,喝药的是他本人吗?既有江州暗访,也可能。他的好学生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诈出个真相来,所以才会另制了汤药,置于凤阁提示。
“寒衣时我就猜过,想问师傅,可师傅不愿谈及家事,只好作罢,不添烦忧……”李少俅说着有些委屈,是觉得陆琰不在意,自不会深谈,“如今是要添丁了吗?”
话说破一半,还有一半少年不知底细,遮掩了情绪。陆琰一长揖,只答:“多谢陛下关怀,臣替臣妇叩首谢恩。”说罢就要跪下,惹得皇上一同下地去扶。
这一扶并未起身,李少俅跟他一起跪了,紧盯着他眉目,问道:“所以是师娘有喜?”
好一个问题,是否回答、答了是否,都不是。陆琰缓缓抬眼,看进对面的眼底——恐怕少年期待的,是另一个答案。
“师傅可记得,我说想去江州的?”李少俅差不多是附在他耳畔说的,絮语一般,“听说江州美人多,我看师娘就是超凡出众,可又有人说,当初师傅年少时为了迎娶早过世的先夫人,放弃了一届会试,先要厮守……”
跟闵奕那时听来的差不多,有人多嘴多舌,将他的故事,慢慢播撒进宫中。
“后来师傅入京高中,翰林院中不得志,称病回乡陪伴先夫人,直到先夫人病逝孝期满,才回朝领命,去了江南为官,”这段时间,理应再加一笔北江大疫,可如数家珍的李少俅不提,只讲的是师傅家中故事,“任期不满又被调至京中,这时大家才知身边抱着婴孩的戚夫人是师傅再娶的佳偶。”
那时就被议论戚善并非明媒正娶,是淫奔野合,到如今熬过这些岁月,还有人要翻案发难不成?陆琰尽力敛了脸上愤然之色,李少俅看出来了,抚摸他的上臂,要他宽心。
“师娘我是见识过的,可先夫人明明为师傅诞下二子,北江人不论远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少年浅皱眉头,甚是诚恳,好像那传说中的陆琰原配,如同天仙降世般引人兴趣,“我多好奇啊,究竟是何等贤妻,能配得上师傅一路考取进士点入翰林的前程,将师傅留在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