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爱往眼皮上描一条上钩的线,就看不出来,但礼佛的时候妆面清淡,她不画了,也就看得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许氏和藤姬,各有一半玉佩,不名贵,却是刻了周承德的雅号,坊间找不到第二对。
许氏这半,是从金氏那儿得来。
金氏这半,正正有趣,是她从前的未婚夫——也就是周承德——前往京城参加春闱前,亲手给她的。
当时一定说什么待他功成名就,两半合一之类,骗了金氏的身子去。
而玉佩合一,居然这样讽刺,是他的两个出身不同的女儿并到了一起。
清晨起来,肖铎收拾好,去参加朝会。果然经过一夜,考卷的事情发酵开来,多出来分不完的卷子被昭定卫随手扬在各处,现在连书局都摆了一张在门口。朝上闹得不可开交,张遮手持笏板八风不动,看得肖铎只打哈欠。
因这场吵嚷,散朝就晚了一时,肖铎趁着无人,同谢危温存一番,又火急火燎出宫去了。既然朝中反应如此之大,民间流言必然更甚,今天之内,一定有结果。
果然到午后,有人来昭定司找肖铎。
却不是福王。
今天初八,慕容高巩也出不得门。
许氏和藤姬进门来,各自行礼,许氏衣着素净,妆面淡雅,藤姬却是一身艳桃色,满头珠翠。
藤姬看了看许氏,许氏就说:“登胜客栈售卖的会考试卷,是假的,是民女所为。”说罢她跪下来,表情冷淡,仿佛说的只是寻常事。
藤姬也跪了下来,道:“也是民女所为。”她模样大方洒脱,甚至表情中有几分畅快。
肖铎自然要先否定,以钓出更多的话来。他还在盘算用什么理由给她们两个上刑,才能挤出全部情报,结果她们两个一字不漏全说了。
许氏和藤姬,的确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算起生辰,许氏就比藤姬大了几天。至于两人如何的机缘巧合才在福王府遇见,又彼此相认,不在肖铎的关注范围,他在意的是假卷子。
两个后宅女子,怎么能弄出一份连谢危都说押中了至少四成题目的卷子?
事情居然也很简单。
许氏出了主意。藤姬去找人;她在花楼时艳名远播,勾得不少人神魂颠倒,从开秋科的消息传出来,她便借着初七、二十三出门上香的机会,通过那监寺和尚的门路,找京里的几个“客人”。她只说是给府里姐妹找个姘头,也有私相传递,那和尚只认得基本的字,故而看不懂许氏传递的诗文一类。如此久了,那几个“客人”喜欢许氏的才华,许氏便将书信内容有意无意引去秋科上,又说比试押题,看能不能押中。许氏虽是外室所养,但她母亲金氏生于书香门第,因此很通文理。“客人”先前几次辩诗文没有胜过许氏,就起了好强心,居然真的攒了个局,邀好友一起押了一张卷子。
许氏拿到卷子,又借藤姬管理后院的权势,将绵纸偷偷运出去,找家印春画的作坊印出来。
而那个最开始在登胜客栈卖假卷子的,也是藤姬乔装。她学过两年小生,装扮一番,开口也不太容易分辨。她卖了两份卷子之后,下一次就故意走小巷子,果然有小混混来劫道,她就装作害怕,求饶下跪的,最后把人领去放假卷子的小院,自己跑了。因此后面卖卷子的,就是些三教九流的人。
许氏掸了掸衣摆,冷漠道:“肖掌印只管收押,一切罪名,民女全认。”
藤姬也道:“我也全认。”
肖铎总觉不妥,刚要开口,许氏又说:“民女的罪名,依律当腰斩,还请秋后速速处决。”
藤姬重复了一遍,咯咯笑出声。
她们两个仿佛对于死亡毫无感知,甚至急于求死。
肖铎让人把她们送去女监,思来想去,怎么都像有关键的一环没有合上。他抓了等活去找张遮,进去刑部就把门一关,坐在张遮的桌子上问:“泄露考题,按照大邺律法,是该腰斩?”
张遮眨了眨眼,说:“律法没有规定泄露考题的罪状,但是同靖年间,有考官误泄考题,的确判了个腰斩。”
“做假考卷的罪状也没有了?”
“做假考卷的是行骗。”
“那主动泄题呢?”
张遮摇头。
肖铎又问:“一直都没有规定泄露考题怎么判罚,那个考官是头一个?”
张遮便同他解释。
因罪行诸多,律法未必事事顾虑到,所以有些极为少见的罪行,也不单独增补条款,只判罚一次后,参考本次加减。譬如主动泄题,就会在那个腰斩的误泄考题的案件基础上增重刑罚。
张遮记性很好,将同靖年间的卷宗大概复述过,又说:“当时事情不大,但这关乎国本,因此圣人气极,本要株连九族,群臣进谏劝阻住了,那卷宗也写着往后若有同类案犯,要夷三族。”
肖铎心里豁然亮堂。
一切都连起来了。
“我今夜同万岁爷说一说,这事儿你不用管了。”肖铎跳下桌子,踹门出去。